青词

半生瓜

 

坂田银时× 桂小太郎

 

坂田银时在顾客寥寥的大江户超市里来回转悠着，广播里听起来甜甜的女声反复播送着超市即将提前关门的通知。在这种满大街店铺都歇业的节假日里，提早下班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此时此刻，银时仍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在蔬菜区徘徊，面对着一堆苦瓜挑来拣去有些无所适从。逛超市一向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更不要提来超市买菜。

一般情况下万事屋的一应所需，大概都是翘着腿坐在电视机前的歌舞伎町女王挥挥手，打发刚刚进屋的戴着少年的眼镜去买的；当然有的时候，则是没有预兆地拜访万事屋的桂小太郎大包小包地带来的。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桂是有怎样的特殊技能，每次来的时候总能带来万事屋眼下最奇缺的东西。万事屋一直能够恰好没被饿死，也许最大的功臣就是桂小太郎。

不过这些都很好地解释了现在紧紧缠绕着坂田银时的窘迫。眼前的苦瓜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到底挑哪个貌似都没有十足的理由。

银时对于面前的苦瓜无止境的犹豫不决最后是被负责清扫地面的超市大妈终结的。

“我说，都要关门了，拜托你快一点，我还赶着下班回家呢！”

银时成功捕获了大妈的语气里隐隐的不耐烦，这让他马上想起了大江户医院住院部的那个护士长。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人身伤害，他随手拿了最上面的几根，然后迅速地向收银台移动。

 

从超市出来，银时拎着一大袋东西在街上晃荡。两个小鬼一大早上就跟着阿妙出去玩了，说是晚上就住在道馆，现在回万事屋想必是一个人都没有的清冷景象。

晃来晃去也没有想出有什么地方可去，最后还是转悠回了万事屋楼下。

“你来了。”

登势婆婆擦着酒杯，嘴里叼着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唔。”

银时把袋子放在台子上，坐在老位置上。登势婆婆拿出一瓶酒，一个玻璃杯，放在银时面前，然后打开电视机，倚靠在台子边，继续擦拭着杯子。

一个漫不经心地看着八点档的录像，一个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喝酒，一时间默默无话。小酒馆里只有那台电视的声音。

不过这种气氛并没有让银时觉得尴尬。无话可说却找话说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尴尬。一杯接着一杯下肚，银时觉得今天的酒怎么这么淡，淡得像是水一样。

“哎也不知道松子到底有没有嫁给隔壁的小伙子……”

伴着电视剧的结束曲，登势婆婆自言自语了一句，嘴里吐出淡淡的烟圈。

“我说，今天的酒是不是兑了水啊？”

银时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冲着她晃了晃瓶子。

“你没资格诬蔑我吧，”登势婆婆把酒瓶拿走，“从来也不付酒钱的混蛋。”

“我只是说说而已嘛——多谢款待。”

把玻璃杯重新放回桌上，银时起身打算离开。他拿起台子上的袋子，准备去门。

“是半生瓜么……可真是稀奇啊……”

“啊？”

银时回头看看登势婆婆。

她指指银时的袋子，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气重复了一遍：“半生瓜。”

 

银时拉开万事屋的门，脱了鞋，进屋，把袋子放在几案上。他瞥了一眼时钟，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了，于是从袋子里拿出美味棒，散放在桌上，拿着待煮的袋装荞麦面和苦瓜进了厨房。

在水龙头下清洗苦瓜，摩挲着表面上不规则的瘤状突起，银时不自然地想起了若干年前在战场上斩下的长着肉瘤的天人的头颅，脑海里的画面和登势婆婆刚才的声音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半生瓜……”

这样丑陋的果实居然还有这么矫情的名字啊。

 

对于苦瓜这个东西，银时自始至终都很抵触，毕竟这种食物和爱甜食如生命的他完全格格不入。苦瓜最后能够进入万事屋，都是拜桂小太郎所赐。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桂开始拼命地向银时推荐这种食物。银时不明白原本日常食谱里看起来只有荞麦面和美味棒的桂，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开始对苦瓜上了瘾。

“银时，虽然有些唐突，不过我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苦瓜？”

“混蛋不要把吃苦瓜说得跟举剑创造国家的黎明一样啊！”

说着银时毫不留情地给了桂一颗爆栗。

“我才不要吃这种会让糖分大神哭泣的东西！”

即便如此，固执如桂，还是把苦瓜带到了万事屋的餐桌上。

 

大概是苦瓜始终得不到万事屋的接纳，桂每次都想方设法地变着花样做苦瓜。

桂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既然银时这么油盐不进，那就从神乐和新八入手，总有一天银时会接受苦瓜的。

“leader,这个苦瓜我用水焯过了，一点也不苦。”

“我不信阿鲁。”

嘴里叼着醋昆布的歌舞伎町女王一脸兴味索然的样子。

“不信可以试试看。”

大概是碍于自己正大快朵颐的东西是桂带来的，或者只是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神乐敷衍地夹了一筷子。

“假发你原来不仅脑子坏掉了而且连味觉一起坏掉了吗？”

最后那盘苦瓜被完整地留给了桂。

屡战屡败的桂屡败屡战，这种对苦瓜的执念似乎比对其他很多事情都深，比如，实施把真选组厕所里的厕纸全部反过来装的行动。

“leader，新八君，今天是酿苦瓜。”

最后，苦瓜段里面塞着的肉被毫不留情地瓜分干净，剩下了一盘苦瓜段。

“leader，新八君，今天是苦瓜炒蛋。”

最后，蛋末被悉数吃完，留下的全是苦瓜片。

“leader，新八君，今天是苦瓜炒肉。”

最后，毫无疑问只有肉被消灭了。

“leader，新八君，今天是蛋黄焗苦瓜。”

“假发你是笨蛋吗？这样根本没办法把苦瓜轻易地分出来阿鲁！”

桂心里有些得意，觉得终于能够成功一次了。不过最后，对苦瓜的抵制情绪还是战胜了对蛋黄的渴望，桂再一次无功而返。

 

也许这样的间接办法比不是很好。桂在总结了数次失败的原因之后，觉得还是引诱银时自己去吃苦瓜比较好。

不就是喜欢甜的么。

“银时，这是为你量身制作的，蜜汁苦瓜。”

“不要以为往苦瓜里面加了蜂蜜就能够改变苦瓜的劣根性，假发。”

桂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正襟危坐，振振有词。

“可是这是甜的哦，难道你不是甘党吗？作为甘党的你断然拒绝甜的东西，你崇拜的糖分大神可会……”

“往苦瓜这种东西里面放蜂蜜，这是对糖分大神大不敬好不好！”

说完银时不由分说地就把那盘苦瓜送进了垃圾桶。

银时以为桂会继续不依不饶，并且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回击的准备。

不过这一次桂却安静得出奇。他看着垃圾桶里的苦瓜看得有点愣神，半晌他的目光回到银时的身上。那是银时之前没见过的桂的眼神，他也说不好那双茶色眼睛里包含着什么意味。

桂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然后转身又去忙别的事去了。

这让银时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行为。

“谁叫他……”

银时心里嘀嘀咕咕着。

“银时，快把电视打开，八点档快要开始了，我昨天就错过了一集。”

银时觉得刚才自己心里的嘀嘀咕咕真他妈多余。

 

从那以后，桂每次虽然还是会带苦瓜来，还是会做苦瓜，但是再也没有要万事屋中的任何一个人去吃了。自然也没有人和他去争抢。

有时候银时会想，多亏那一次冲动地把苦瓜倒掉了。

天下太平。

 

银时拿着菜刀尝试了半天，始终也学不会像桂那样优雅地去掉苦瓜的瓜瓤，索性只好直接用手粗鲁地将瓜瓤掏出来。用水冲洗一下后，把苦瓜切成片，码在盘子里等着下锅。

等把这些收拾停当，银时觉得自己的手指上浸透了苦瓜的味道。不用凑近到鼻子前就能闻到的那种气味，清新却苦涩。

这让银时有些晃神。

 

桂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百无聊赖兼快要饿死的银时凑过去，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什么时候开饭啊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桂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推掉肩上重重的脑袋。

“都说了多少次了炸东西的时候你要站开一点，不然油会溅到脸上的，怎么说都记不住吗真是的。”

用筷子翻动着锅里的天妇罗、神情严肃的桂，口气像是个啰里啰嗦的老妈子。

银时从桂的手上嗅到一股苦瓜的气味，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觉得那个味道很好闻，苦涩却清新。

 

银时打开炉灶，一边在煮锅烧着开水准备煮荞麦面，一边往炒锅里倒油，把那盘切好的苦瓜倒进去。

苦瓜下锅，翻炒几下，银时顺手加了一勺盐。这时一旁的水已经滚开，他又忙着把荞麦面放入水中。一面防范着水里的面煮到过头，一面小心着锅里的菜变得焦糊，银时一时间手忙脚乱。等到苦瓜看起来超不多熟了的时候，银时又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放盐，于是又往里面加了一勺。

把苦瓜盛入盘中，他突然想起苦瓜还没有焯水，不过事已至此，银时也懒得再去拘泥这些小节，只是匆匆地把荞麦面从水里捞出来，放入碗中，再把面汤倒进去。虽然和面馆里的相去甚远，但银时也算是尽力了。

“如果是假发在的话……”

如果是桂在旁边的话，大概会格外嫌弃银时对荞麦面的做法，然后再絮絮叨叨上大半天。

 

看着再一次被剩下的苦瓜，桂看上去一副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拿一个碗倒扣在盘子上，把那盘苦瓜小心地放进了冰箱里。

“我说，剩菜还是倒掉吧，更何况是苦瓜。”

桂关上冰箱门，斩钉截铁地说：“身为武士怎么能浪费食物呢银时？一定是你那些又天真又软弱的东西吃多了，现在连心灵都堕落了。”

银时咂咂嘴，想象一下苦瓜的滋味，心里琢磨着等那个笨蛋走了就偷偷把剩下的苦瓜给倒了。

被银时送到门口，桂突然停下来，略带得意地看着银时。

“告诉你，上一餐没吃完的苦瓜在锅里再热一下最好吃了。”

银时掏掏耳朵，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

“反正你放着也没有人吃的。”

“那留着等我下次再来吃。”

桂这么笑着说着，就关上了纸门，转身离开了。

 

不过这一次，直到冰箱里的那盘苦瓜都放得变质了，桂小太郎也没有再来吃。

其中的原因新闻里自然没有说，伊丽莎白也再也没来过，只是最后从真选组一番队队长的嘴里打听到了一星半点。

大概是因为一起恶劣的械斗。但是具体是和哪些人、因为什么事情而发生血腥的冲突，冲田总悟并没有说。

“老板，因为欠了你很多人情，我才会告诉你这些。”

少年重新戴上眼罩摆出一副将要睡觉的样子。

“不要跟别人说哦。”

在此之后，银时再也没去追究真正的原因。

 

把苦瓜和荞麦面放在桌上，银时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于是又放了双筷子。

时间差不多是饭点，银时却不觉得饿，懒懒地晃到冰箱前，从里面拿了一盒草莓牛奶，然后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银时打开电视，他觉得有电视里面节目的声音作为背景，看《JUMP》时才能更投入一些。

也不知道是调到了哪一个频道，居然在播放乏味的健康节目，主持人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妇女，嘉宾是个带着厚厚眼镜片老头。银时对于这种既不吸引人又没有养眼主播的节目没有丝毫兴趣，哪怕是作为看漫画的背景音乐。

举起遥控器正准备换台时，看到那个老头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根苦瓜，然后开始滔滔不绝。

“苦瓜是一种非常好的食材，对人的身体有很多好处。比如说，它能够降血糖……”

“降血糖……”

银时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后面老头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见。

 

之前让银时感到迷惑的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但世事往往不仅于此。

那个说要作自己左手的人，总是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不争也不显；而在自己身边朋友越来越多之后，那个人其实连自己的一个完整的后背都没有分到，甚至到了最后也没能遂了他的愿。

一向自以为善于洞察人心的银时发现自己唯独在桂身上后知后觉。

于是就这么不对等地挂念着，就这么把弥足珍贵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坦然接受，大言不惭。

 

登势婆婆嘴里说的半生瓜，这其中的滋味真的需要半辈子才能参悟得透么？还是说，真的只需要半辈子？

如果是的，银时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白痴，不但半辈子没有悟透，还搭进去了另一个笨蛋的一辈子。

 

银时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摇摇晃晃走到桌边，桌上的那碗荞麦面和那盘炒苦瓜都已经凉透，散放着的美味棒似乎也一根也不少。

“真是的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夜里来了没有……”

银时坐下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驱使，突然拿起筷子尝了一小片苦瓜。还没有嚼两下，就立刻把苦瓜给吐了出来。

“呸呸，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也许是因为盐放得太多，也许是因为本来的苦涩滋味，也许两者皆有，银时觉得没有比这更难吃的东西了。他急忙拿来一盒草莓牛奶调整一下。

“果然是因为我做的太难吃了吗，假发？一筷子都没有动啊。”

银时沉默了半晌。

“其实你也不喜欢吃苦瓜，对吧？”

“假发……”

 

坂田银时拉开纸门，把门口挂着的白纸糊的灯笼取下来，熄灭了里面的蜡烛。

盂兰盆节的最后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所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Fin-